白渡鸦

懒癌末期,更不过二
wc死忠,间歇性歇斯底里

【国太】自杀者观察报告

  

阅前须知

·国太only,没有(活着的)第三者

·多废话,篇幅较长,一发完

·第一人称,不适慎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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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档案均摘自武装侦探社104号文件

记录员:国木田独步,

文件全名:《参依福泽谕吉阁下授意,新晋社员太宰治观察报告》

   

第九十七周。

  

  

  

  武装侦探社的社员之一,我的搭档太宰治——自昨日午后针对如何应付港口黑手党的集中讨论散会以来,失联已逾十六个钟头。 

  “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完全联系不上,不回信息,打电话过去也没有人接…到底跑去哪里了啊太宰先生,现在这样的局势要我们怎么放心得下来?”

  甫一踏进办公室便听见中岛稍微压低了声音抱怨着我那个从来不叫人省心的搭档的失踪,只不过眼下身处这间办公室里的人,除却他似乎都对这件事表现得异常平静罢了。

  “没什么可担心的,反正那家伙不是在自杀,就是在去自杀的路上。”

  目睹他挂着决意将这段话再重复下去直至顺利引起某个人充分关注的毅然表情,从谷崎兄妹面前离开朝乱步先生所在的办公桌走去时,我到底出言劝阻了一句。中岛似乎对我的话将信将疑,好在他没有穷追诘问的习惯,我也没有多做解释的打算——昨天太宰罕见地在拖到死线之前便把整理好的任务报告留在了信箱里,换言之如果没有特殊的紧急情况突发,他这一周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我不该,也没有兴趣去干涉工作上的搭档选择用何种业余活动来填满闲暇。

  然而当我终于轰走中岛坐进办公椅翻开手帐确认今天的行程安排,又确确实实看到上边大刺刺地写着“与太宰治谈一谈,”这句话。

  我用拇指抚摸着这行以逗号结尾的字迹稍微回想了一下它们的由来,这大约是我在昨日散会前夕匆忙写下的,字迹潦草得过分,连带末尾的笔触都不自然地上扬着。我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地看了许多遍,到底还是决定将它与行程表上所有的其他安排相等同地付诸实践,于是我用通讯终端发了一封简讯给太宰,告诉他我们需要谈一谈,随后便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专注于眼前的文书工作。

  这份难得的没有那个恼人搭档干扰的安逸一直悠然持续到上半日的工作结束为止,办公室的钟声敲响第十二下时最后一份文件的审核也恰好画上句点。我打开手帐将日程表里囊括在上午事务中的项目逐一划去,末了笔尖停顿在那行格外潦草的字迹上。

  是了,我需要和我的搭档好好谈一谈。

  打定主意扣上笔盖将手帐放回衣袋,我把整理好的任务报告逐一装订封入信封,然后从公文包里摸出那台跟随我已近五年的老式手机,我的搭档总是拿它当做范例来嘲笑我‘守旧而顽固’,即便这完全是出自他一人之口的无稽之谈。

  新事物总是容易扰乱既定的行程和计划,何况自从与那家伙搭档以来更是连本该划归闲暇的时间也被压榨得所剩无几。懂得如何恰当利用既有的工具往往比盲目追随潮流来得适宜——我熟悉这台手机,熟悉它的每一个按键和细节,正像我熟悉太宰一贯用来偷懒的全部借口和无故翘班时可能会去自沉的每条河流那样。

  但是今天,并没有人从任何一个手帐上曾经记录过的地点找到他。

  我拨打了他住处的固定电话,意料之中的无人接听,连同那些发送出去问询的简讯也一样石沉大海。我站在事务所楼下的咖啡厅前翻开手帐核对上边的计划表,在下午的工作开始前尚有一个钟头的空白日程,于是我从衬衣口袋里摸出钢笔将‘午餐’这行字从本子上拦腰划去,以此拼凑出大约两个钟头的空闲用以寻找不知所踪的搭档。

  这并不偶然也没有半点反常,我浪费在他身上的时间从来都比预期来得多。如果太宰治真的有什么过人的天赋,想必善于打乱他人计划这一点必将首当其冲。

  离开侦探社的办公楼前我给谷崎发了条简讯,告诉他我有一些私事需要处理,如果没什么特殊情况会在晚餐前赶回来完成今天的工作,做完这件事之后我又翻回去查看了早些时候给太宰发送的那条消息——仍旧是送达而未被阅读的状态。

  走出办公楼步至街边时正好是红灯,汇聚在路口等待过街的人群已经积聚成犹如倾巢工蚁般的一大片,我站定在距离两个身穿蓝色工作装讨论着周末出行事宜的男职员身后两步远的地方,身后人行道上来往的行人还在不断将我推向前方的人潮。我翻开手机里的电话簿将分组下跳到工作那一栏找到太宰治这个名字,那家伙的面孔随着框体被选中刹那间放大在眼前,而一旁的联系方式里还有除却住所电话与工作用号码外的另一个手机号,那是很早之前某次他擅自把我的手机拿去摆弄时留下的。

  ——‘工作时间之外如果有要事就和这个号码联系,事先说好不要随便透露给别人哦。这可是单独给前辈的优待,毕竟我的业余时间本该全部属于那些美丽又知性的小姐们。’

  我摇了摇头努力把这段无关紧要的记忆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对那家伙的私人生活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过涉足其中的意愿,可现在摆在我面前的选项却明明白白只剩下这一个而已。有那么一会儿我甚至怀疑太宰是否早在留给我这个号码时就预料到有朝一日我将不得不面临如此两难的选择,鉴于他一贯爱好捉弄他人的脾性,这个猜想大概并不是全无道理。

  我到底还是拨通了那个先前从未多让目光在上边停留半秒的号码,紧随着一声忙音后自听筒中传出的铃声是《Lights[1]》,女歌手的声线即便处于喧杂的人潮之下依旧空灵静谧。坦白说我对这次通话并不抱多少希望,这样安然在通讯录里躺过两年的号码能够拨通已是意料之外,而未待第一句歌词的尾音落下电话就被人从另一面接起了。

  “您好,这里是太宰。”

  “你这家伙…”

  ——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我原本想要这样询问,却反被太宰抢先一步打断了话头。

  “啊,原来是国木田君。”

  他在话尾刻意拖长了音调,声线依旧是懒散的,三分妥协七分索然,活像酒足饭饱后趴在屋檐上慵懒而餍足的猫——那幅画面几乎将要活生生地浮现在我脑海中,如果话筒另一边背景里的杂音不是喧嚣的海风与浪涛拍打击岸礁的浪声的话。

  “你在哪里?”

  我知道自己的语气很差,听起来甚至有几分质问的意味。这与我的过失无关,换了谁都会为搭档以‘原来今天的午饭是咖喱啊’这种话类似的语气呼唤自己的名字而不满的。我听到听筒那边传来一声轻笑,显然他知道我在生气,但他从来不在乎,甚至反而可以说格外享受能够肆意左右他人的情绪这一点。

  “现在可不是工作时间哦。”

  标准的太宰治式的答非所问,如果将这个世界的时间轴整个往回拨动两次四季更迭,我或许会就此被这句简单的话所难倒,然而如今我们都已经从某种程度上不再与过去相同了。

  “我知道。”黄色的信号灯在视线中闪烁数秒后终于跳入萤绿,我随着人群一道穿过事务所楼下的斑马线,抬起另一只手虚握住听筒下端将周遭喧哗的人声隔绝,深吸一口气竭力令自己的声音维持在相对平稳的范畴里。

  “听着,太宰,我有事要找你谈。”

  “是工作之外的事吗?”

  我下意识地点了头,想到隔过电话他看不见我的动作,只好又把同样的意思用话语重复了一遍。电话那一头的人少有地沉默了几秒,随后传出听筒的是一阵不太清晰的呢喃,像是‘真是难得’与‘偏偏在这种时候啊’一类的字眼,又因掺杂进风声的缘故整个氤氲作声调模糊的一团。

  当我把手机音量调响并示意他将方才的话再重复一遍时太宰只是轻笑着将这个要求一语带过了,他(罕见地)询问了我下午的安排,随即便报出一个由英文单词拼凑出的词组告诉我稍后在那里碰头。

  “听声音你现在是在海边吧,给我离海水远点,我不希望半小时后跟我见面的是一个浑身湿透头发里缠着海藻的家伙。”

  对于这句称得上老生常谈的警告他只拖了长音随口应付一声便挂断了电话,我翻开笔记本在被划去的‘午餐’字样后边潦草地写下‘与太宰治在Bar•Lupin碰面’,然后把那个地址输入到手机地图中定位,红色大头针的落点扎在与我所站立的位置隔过好几屏远的某个街区,从下边零星的评论来看大约是一家酒馆。鉴于那一带并非政府划定的风化区域,午间就开始营业的地下酒吧实属罕见。

  坦白说这个地点的距离要远远超逾我的预期,如果乘坐电车往返,想要按时回到办公室大概就成了妄想。我在透支下午的工作时间与今天的日常开销之间稍作权衡,还是决定牺牲一笔原本并不必要的开支打计程车过去。

  刚跨入酒吧便有侍者迎上前询问是否有预约,我正想报出太宰治这个名字,便越过服务生的肩头望见那家伙坐在窗口边最靠里的位置上朝我挥手。这家店铺的装潢的确与一般酒吧给人留下的浮夸昏暗的印象不同,放眼每一个角落都能窥见满目的阳光,甚至连同那家伙微微打着卷的黑发上都有金色的光线起舞。

  “原来是津岛先生的朋友,失礼了。”

  我花了大约十秒来确认无论是自己脑海中还是记事本上都从未曾出现过‘津岛’这个姓氏,期间那名侍者已经引领我走到了太宰所在的那张餐桌前,桌上只有一碟橄榄和一只广口高脚杯,杯子里边的液体红艳得有些骇人,我对酒吧这种场合了解不深,只从杯口上用以装饰的柠檬片猜测出这大抵是Bloody Mary一类的鸡尾酒。

  “您想要喝点…”

  “给国木田君上一杯咖啡就好,”不等我开口太宰已经把话头抢了过去,他合十双手弯起眼朝服务生露出一个无辜而诚恳的笑容,语气理所当然得好像我们之间本是彼此亲密到无所不知的朋友关系那样,“配料包要双份的量,有劳了。”

  “喂,不要擅自随便替别人做决定啊?”——再说要双份的糖和奶明明是你自己的口味吧。

  虽然话是这么说,在服务生离开的情形下继续争执这一点已是意义全无,因此后半句埋怨也就沦落成了单纯的腹诽。太宰转过头来又对着我微笑了一下,他用一条胳膊撑着座椅稍微坐直了些,摆在桌面上的手屈指轻叩杯壁敲击出清悦的鸣响。那只酒杯眼下还是盈满的,他的神态却安然得像是已在此静候了数年。

  “下午还是工作时段,想必国木田君是不会在午间喝酒的吧,相比之下能够提神的咖啡难道不是最佳选项吗?”

  他抬手指着对面的座位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也就顺遂他的意思在那张沙发里坐了下来,思忖着该如何打开话题时又倏然想起了方才服务生口中的那个称呼。

  “你和这边的店员是旧识吗?”

  大概是没有料到我会这样发问,他眨了眨眼沉默了片刻才又低笑着开了口。

  “旧识倒算不上——不过怎么说呢,原先是有过一段很熟悉的光景。”

  “原先?”

  “是啊,在这间酒吧还只有地下那一层的时候,大概算是这边的常客。”

  当他用无关痛痒的语气道出这句话时我似乎从太宰眼底窥探到了某种名为怀念的情绪,尽管只是形同酒杯里上层浮沫那样单薄的一点,不消吹上一口气的工夫就悄然退散了。

  “所以国木田君想要与我谈些什么呢?如果是太过枯燥无味的话题,那这一杯酒的账单就要拜托前辈来结了。”

  我在这句提醒之下终于想起了自己来到此处的初衷,太宰的神态几乎可以说是坦然的,他的衣着整齐干净,昭示着它的主人在这整一个漫长的上半日里并未尝试过任何危险的自杀方式,这种细节已经不能够用罕见来形容,而是完完全全跳脱到了能够称之为异常的范畴。与之相对的,我想会特意穿过半个城市到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酒馆与工作搭档聊天的自己也绝对算不上正常。

  “你曾经是港口黑手党那边的人,是这样没错吧?”

  我终于还是决定开门见山地将自己想要质询的内容清楚地予以表述,道出这个问句时我一直紧盯着他的双眼,寄希望于能够从中窥见一星半点情感变化的端倪,然而直到太宰最终开口作答时,那双红棕色的瞳孔里所有的也仅仅是浅薄无味的淡漠而已。

  “啊啊,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吗。”

  在他话音停顿的档口服务生正好将咖啡端了上来,白色泡沫上的拉花居然是一个爱心的图案,侍者欠身道了句请用便端着托盘转身离开了,我感到有些窘迫,太宰倒是不以为意地随手将那只咖啡杯推到了我跟前,甚至主动从座位里站起身帮着拆开糖包将大半的砂糖倒进了那杯我并没有多少胃口去触碰的褐色饮料里。

  “只能怪侦探社的大家一直都没有往正确的方向去猜测吧?”

  “可是对于那些事从来都绝口不提也——”

  “不谈及的原因,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因为实在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啊。”

  我皱着眉隔过面前摆着两只杯子一盘橄榄的桌面去看他,这家白昼里照常经营的酒馆里冷气开得很足,为了向顾客证明中央空调正在工作之中而挂在通风口下方的彩色布条凌乱地舞动着,那家伙却像一摊早春里被晒化了的积雪一样懒散地趴在餐桌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那只正从杯壁上析出无数细小水珠的玻璃杯。杯子里边的冰块已经快要融尽了,那杯鸡尾酒原本夸张过头的红色好像也因此淡化了不少,但至少在我的观念里,即使是稀释了的血也并不见得就比先前来得令人好接受。

  “说点什么,太宰。”

  我从自己的语气里听出了些许责难的意味,说来好笑,简直像是个市井中被欺骗的怨妇那样。这不在我的计划之中,常年应对这个麻烦搭档在脑海中培育出的潜意识霎时警铃大作,我料想他会因此嘲笑我,事实上我连应当用何种言辞应对他即将到来的调侃都想好了,太宰却只是用一只手托着下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一小隅阳光里,好像压根就没有听见我声音里的异样。

  “啊…说点什么呢?”

  他终于还是开了口,伸出空闲的左手去转动那只酒杯,眯起眼漫不经心地观察着鸡尾酒在灯光下的色彩变化。

  “说起来那时候也有过一个搭档,是比国木田君更加讨人厌的那种类型,动不动就威胁说要拧掉别人的脑袋。总之是很难对付的家伙,如果今后遇到的话还是尽量避开为妙。”

  “只有这些吗?”

  太宰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望了我一眼,即便面对如此固执的追问依然没有开口揶揄确实罕见而反常,他抬起手轻抚颌骨,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下唇,然后毫无征兆地探身凑了过来,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往后仰了仰,然而他只是拿走了我杯子旁边剩下的半包糖和搁在碟子上的咖啡勺,便又坐回原位自顾自地开了口。

  “唔…好像也有过一个能够称为是‘友人’的人,虽然‘友谊’是个很难界定的词,不过既然他这样说,那么姑且就算作是故友好了。” 

  纸袋里边剩下的半条砂糖全被他倾进了自己面前的杯子里,他望着那些如薄雪一般纷纷扬扬沉淀下去的白色晶体沉吟片刻,又拿起从我杯叠里摸走的勺子伸进高脚杯用力搅拌那杯命途多舛的Bloody Mary,脸上的表情专注而淡漠。

  “然后呢?”

  那一瞬间我确实从我素来处变不惊的搭档眼里窥见了某种极端厌恶的情绪,尽管只是错觉般的一个刹那之后这些波澜就像沉入了深海一般再无迹可寻,待到再度开口,他的声音也仍旧是平平淡淡的。

  “然后啊。”

  他把咖啡勺从盛鸡尾酒的杯子里抽出来含入口中,像是对上边酒液的味道终于有所满足那样微笑起来,眉梢与嘴角都弯作柔和的弧度。

  “死掉了哦。”

  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口吻很平和,我知道这个词一点都不适合拿来描述这个一贯聒噪到叫身边的人都明里暗里想要揍他一顿来教会他什么叫做适可而止的家伙,然而此刻它却是我注视他时唯一能够联想到的形容。从前我总是不抱希望地期待着有一天我的搭档能够突然学会怎样平静而直白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和感受,而此刻我突然醒悟了这种期望是多么一厢情愿——他并非不懂得,而仅仅是不愿意这样做。当他真的偶然抑或刻意地将内敛的一面表露在外,我才发现这根本与我的主观预期大相径庭。

  类似的挫败感并非仅次出现,诚然我所了解的关于他的琐事足以用不胜枚举形容。我知道他喜欢吟酿的清酒胜于舶来的干红,对蟹肉罐头的喜爱也超逾新捕捞的海蟹,他称之为“浸透绝望而未臻腐朽的味道”。我知道他不喜欢咖啡,口味偏甜,即便是茶也要加双份的糖和奶。我知道他的私人电话和邮箱,知道他的住址,甚至知道他在办公室楼下的咖啡厅里还欠着多少日元的账单,以及每一天这个数额又要增长几个百分点。

  即便如此,我从来不敢说我了解太宰治这个人。

  事实也正证明了我的顾虑是全然正确的,到头来我只是熟识了太宰希望或者无所谓我是否知晓的部分,而对于太宰执意掩藏的那些过往,则如他所愿的一无所知。

  “而你并不曾希望我们了解这些事。”

  这是陈述而非问句,我觉得喉咙有些发哑,太宰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低头用舌尖沾了些杯子里早已被搅得面目全非的鸡尾酒卷入口中品尝,沉吟许久才又轻声开口。

  “你有想过这些事吗,国木田君,也许我们还能够坐在这里和平交谈的原因,恰恰就是因为我们对彼此的背景并非完全了解的缘故。”

  “我不那么认为,也不会像你一样刻意去向身边本该拿来信任的人隐瞒过往。”

  吼出这句话时我撑在椅子上的那只手厉害地颤抖着,一时充斥于脑海中的情绪却是愠怒与同情等重。或许我的往事与太宰相比的确在某种意义上不值一提,但我始终认为每个人都应正视过去,而非将两者割裂开来站在一个怜悯或回避的制高点上来审视自己的曾经。

  我知道自己的声音稍微有些失控了,连同坐在吧台边的人都相继侧目朝这边望来。太宰从酒杯后抬起头直直盯着我看,从那双眼睛里投射出来的目光不再有丝毫玩味与轻浮,像是一把尖锐而笔直的刀,锋利的刀刃下又埋藏着难以言说的隐痛。但这把刀并未刺伤我,倒不如说眼下他所注视的人是我,视线却正透过我的躯壳描摹着另外一个灵魂。

  而那些懊悔与隐忍,那些近乎要溢出那双黑色瞳孔将人溺毙的悲哀,都是他想要传递给那个灵魂的声音。

  “真像啊。”

  我没有接话,他也终究垂下了视线,连带着声音亦倏然低微下去,话至尾音时已几乎分辨不清那本该是一句叹息还是单纯的自言自语。

  “如果从一开始就不要相识该多好。”

  “开什么玩笑,太宰,已经做出了决定的事怎么能够为之后悔。”

  我压低了声音如此警告他,然而说出这样的话实际上连同我自己都稍嫌底气不足,毕竟时常为过去一时疏忽所铸就的错误耿耿于怀的人是我自己而非他。听到这句话之后太宰先是稍微怔了怔,随即便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来,我只得咳嗽一声端起杯子仰头将里边的咖啡一饮而尽试图以此掩饰窘迫,这次他花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笑意,待到稍微平静时便又恢复到了单手支颐的悠闲神态,眼底也仍旧是一贯带着些狡黠的微光,仿佛方才的痛苦与悲哀都不过是一场幻觉。

  这是我所熟悉的那个太宰治。

  “那么国木田君,作为指导者可要先以身作则地做到这一点才行。”

  他把面前的酒杯推到一边抬起手臂招呼服务生过来结账,随后便无比自然地将账单用一根手指抵在桌面上推到我眼前。

  “不过如果是由前辈请客的话,这次教诲我就恭敬地收下了。”

  


  我们离开那间酒吧回到外边的街道上时太阳已经明显偏向西方,夕阳的薄光落在稍远处被高大楼房分割的天空上,将原本阴郁的积雨云都染作一片绮丽的绯红。下班时间的晚高峰人潮还在那些密集的办公楼中酝酿着,迫近黄昏的马路上空空荡荡。

  太宰靠在路边的一座街灯下从衣袋里摸出烟盒捏在手里把玩,我知道那不过是只空盒便也没多开口,这大约是两年来他向我妥协的唯一一件事,刚认识那会儿他的烟瘾极重,我曾警告过太宰如果在办公室吸烟就把他连同卷烟和打火机一起扔到东京湾里去,而当时他只讪笑着未置可否。

  那时候我并没有预料到这个搭档后来自己跳进东京湾的次数一点不少,所幸那只烟盒里倒是再没装入过本应容纳的东西,他身上原本呛鼻的烟草味也随之消散,像是彻底与从前斩断了关联。

  归程中太宰突兀地提及有些要事要进京办理,并像往常一样锲而不舍地提出了要我送他一程的无理要求,我们最终还是一道从新杉田的车站登上了京滨线,列车启动时站台外的天色已逐渐暗淡下来,‘下午照旧回来完成工作’的承诺也算彻底沦落成了一口空话。

  这个时段乘车往返于东京与横滨的人并不多,我们面对面坐在空荡荡的新干线车厢里,太宰一路上都用手捂着嘴不住地打着哈欠,闲暇里则远眺着窗外阳光正一点点自其间隐没的地平线若有所思,我一面翻阅着从月台上买来的日报一面用余光打量他映在玻璃上的影子,大约是注意到了我的这个小动作,他收回视线交叠起十指托住下颌,歪了歪头好奇似地望了回来。

  “所以,国木田君觉得我是‘灵魂虚伪之人[2]’吗?”

  这个问题着实来得突然,他问得不容回避,我也只得顺着那句话想了下去。最初接触到这个疑问时的我,对于这个突然闯入视线的家伙从背景到性格都一无所知,而即便到了今日,也很难说我对他的了解又切实地增进了多少,甚至无从断言那些既定的结论中又有多少误会留存着。

  无论站在黑手党抑或武装侦探社的立场,在我们手中都曾有生命流逝,诚然‘理想’向我揭示过生的分量与厚度,却从来没有教导过我有关‘死’的轻重之分——我没有资格因此记恨他,无论是正坐在我对面发丝上挽着一缕橙色霞光的太宰治,被酒吧服务生唤作‘津岛先生’的太宰治,还是那个曾满手血色行走在黑暗深渊里的太宰治。

  只要现在的他对于我来说是真实而鲜明的存在,那么这个灵魂便无从被冠以虚伪的诟病与侮辱。

  于是我移开报纸让目光径直落在他身上,注视着那双红棕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是。

  而后我便生平仅次地见识到了太宰吃惊的样子,那双素来波澜不惊的深色瞳孔犹如畏光般瑟缩着,尽管下一秒他就将目光从这场对视中移开了。他略微蠕动了一下嘴唇,却没能马上发出声音,我低下头让视线重新集中到手里的那份报纸上,直到身下的椅子忽然摇晃了晃,是太宰从对面的座位挪到了我身边这张座椅里。

  “做什么啊,你这家伙?”

  他没有回答我的疑问,反倒稍微侧过头将大半身的重量都枕到了我肩上,我的手指因肩头平添的重量厉害地颤抖了一下,那份日报就这么滑过两指间的缝隙落在膝头。因为身高的缘故眼下这个姿势对于我们来说其实都算不上舒服,我皱了皱眉想出声警告他不要不分场合地轻浮行事,还没来得及措辞的告诫却被他抢先脱口的话堵死在了喉咙里。

  “果然与国木田君这样古板的人交谈实在是很费力的事,所以稍微借我休息一下吧。”

  余下的半段旅程一路无言,列车仅仅驶过几站后太宰便靠在我肩头睡着了,模糊而和缓的吐息伴随着另一个人的热度悄然飘落于耳畔,连同车内的时间似乎也因这份寂静凝滞,唯二变更的仅有一窗之隔的景致与远山间逐渐黯淡直至彻底隐没的日光,随即弦月与星辰升起。而我始终没有回想起手帐里是否有过‘与古板的人交谈后是否需要及时休息’这样的记录,便也终究没有下定决心将他推离自己。

  或者,姑且如此无妨。

  这样思索着,我从里衣贴身的口袋里摸出那把手枪抬到眼前稍加端详,随后便又将它收归原处。金属枪身的棱角硌得胸口有些不适,我从衣袋里摸出手帐将其翻至正中那页,执起钢笔在半日前写下的‘与太宰治在Bar•Lupin碰面’底下又添了一句‘观察结果报告与枪械返还’。 

  这把枪曾与我的搭档一道在光与暗的罅隙中陪伴了我两年之久,而如今我已不再需要它了。


 

  参依福泽谕吉阁下授意,新晋社员太宰治观察报告。

  至此封档。

 

  

  

  

  END

  

  [1] 《Lights》:Alpines的歌曲,同时也是这篇文字内定的bgm

  [2] 官方小说中曾提及社长授意国木田,若认定太宰为灵魂虚伪之人便开枪将其射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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